今天想和你分享的,是一部讓我在深夜裡靜靜落淚的動畫片——《可可夜總會》(Coco)。它不是我第一次看的皮克斯作品,也不是我最期待上映的一部,但它卻在某個毫不起眼的夜晚,給了我一記溫柔卻深刻的撞擊。這不只是一部關於音樂和亡靈節的電影,它更像是一封寫給回憶、寫給家人、寫給那些我們曾深愛但早已離開的人的長信。於是,這一次,我想讓我們聊聊記憶、聊聊失去,也聊聊那種我們不說出口的思念。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談論「失去」。也許是因為太多時候,我們都被教育著要堅強,要勇敢地往前走,不要沉溺在悲傷裡。但「失去」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條筆直的路。它像一條蜿蜒曲折的山徑,有時風和日麗、有時雷雨交加。它會在你以為自己早已釋懷的時候,忽然又把你拉回那個空蕩蕩的瞬間。
我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是在奶奶過世那年。她走得很突然,沒有什麼預兆,只是在一個普通的早晨,再也沒有醒來。那一天我記得自己並沒有大哭,反而是很機械地參與了所有喪禮流程,接待來弔唁的親友,幫忙整理她的衣物,甚至還跟堂哥堂姐一起笑著聊起她年輕時的趣事。整個人好像沒有靈魂,像是在完成某項任務。
但真正讓我崩潰的,是幾個月後在清理櫥櫃時,意外發現她年輕時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的她穿著旗袍,笑得很俏皮,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模樣。那一瞬間,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我以為熟悉的奶奶,其實有好多我不知道的故事,而這些故事,隨著她的離開,可能就永遠沒有人記得了。
《可可夜總會》裡的那句台詞——「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記得你」,深深撞擊了我。我忽然明白,我們為什麼那麼在意記憶,為什麼那麼不想忘記那些離去的人。不是因為我們沉溺於悲傷,而是因為我們知道,只要還有人記得,他們就還存在某個角落,還活在某段時間的縫隙裡。
在電影裡,小主角米格靠著音樂連結了家族的歷史,也喚回了家人對一位被遺忘的親人的記憶。我想,那正是這部電影最觸動我的地方。因為現實生活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一位可能漸漸淡出記憶的親人,可能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甚至是朋友。我們會害怕自己記不住他們的聲音、樣子、習慣,怕有一天連說起他們名字的語氣都會變得模糊。於是我們寫信、拍照、說故事、留物件,就是為了對抗這樣的遺忘。
我開始做一件很老派的事情——寫信給過世的親人。不是用紙筆,而是在手機備忘錄裡打下那些我沒能說出口的話。比方說,某天走在路上看到一間老麵店,我會寫下:「奶奶,你以前最愛的就是這種紅燒牛肉麵,這家有點像你煮的味道。」或是某天感覺特別累,我會打:「今天真的好辛苦,真希望你還在,我就能躺在你膝蓋上假裝自己是小孩。」
這些訊息從沒人看到,也沒有收件人。但它們讓我覺得,記得是一種持續的陪伴。只要我還在書寫、還在想起,她就不曾真正離開。
也因此,當電影裡說到亡靈節是墨西哥人最重視的節日之一,是每年唯一可以與祖先重逢的夜晚時,我感受到一種羨慕——羨慕那樣的文化能夠這麼自然地擁抱過去,而不是只會用「時間會沖淡一切」來教人遺忘。現代社會太快,快到連悲傷都被要求限時結束。我們得在短時間內恢復正常、重新上軌道,好像傷痛只是打翻的水杯,擦乾就行。但有些感情,不該被催促、不該被壓抑,它應該被溫柔地放進心裡,慢慢地、慢慢地,變成某種力量。
我有個朋友,每年都會在爸爸忌日那天請假,做他爸爸生前最愛吃的料理。不是為了搞什麼儀式,而是為了記得。她說:「我知道他吃不到,但我知道我還在記得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鼻子一酸,覺得這才是我們該學的活法——不是努力去忘,而是努力去記得,用自己的方式,靜靜地、不打擾地,把愛延續下去。
有一次回老家,我發現我們家的祖先牌位上,多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名字。我問爸媽那是誰,他們說那是我曾曾祖父,是爸爸小時候唯一還記得的祖先。他說:「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他做過什麼工作,但我記得阿公提過他,說他很能幹,也很顧家,所以我就把他名字刻上去,這樣他就不會真的被忘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謂的家族,不只是有血緣的關係,更是一個記憶的鏈條。我們記得父母,父母記得祖父母,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在這條鏈上,接續下去,不讓那條記憶的線斷裂。
我想,《可可夜總會》讓我們學會的不只是思念,更是一種勇氣——去承認我們會想念、會遺憾、會無力,但依然選擇記得。它讓我們學會如何用笑容懷念過去,而不是只有眼淚。它讓我們相信,只要記得,他們就還在。
當你經歷過失去,你會發現人生很多選擇的背後,其實都藏著「不想再錯過」的恐懼。也許是因為錯過了告別、錯過了擁抱、錯過了表白,所以我們更珍惜眼前人、更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表達愛的機會。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我們用一生學會愛,也用一生學會說再見。《可可夜總會》只是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卻彷彿讓我過了一次濃縮版的人生,從相遇到道別,從記得變成遺忘,再從遺忘中努力尋回。
我希望我們都能保有一種能力:在生命裡最孤單的時刻,還願意記得那些曾經陪伴過我們的人,記得他們的笑聲、記得他們的眼神、記得他們說過的某句話,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午後,突然想起時,笑一笑,說聲:「原來你一直都在。」
因為,只要我們還記得,愛就還在;只要我們願意記得,他們就還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