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完《放牛班的春天》,我沒有立刻關上電視。坐在沙發上,耳邊還飄著那首《Vois sur ton chemin》的旋律,我突然想起國中音樂課的一張紙條。
上面只有幾個字:
「你唱得不準,下次小聲一點。」
不是老師寫的,是坐我旁邊的同學傳來的。
那一瞬間,我像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從那以後的音樂課,我總是盡量不出聲。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唱歌,而是因為我以為——我不配唱。
電影裡那群男孩,跟我當年好像。他們不是壞,只是不被期待、不被耐心對待、不被相信可以成為什麼。可是那個音樂老師,他只是靜靜地、慢慢地相信,並用自己的方式照亮了一群孩子的黑暗。
我很幸運,長大之後的人生裡,我也遇見過這樣的幾個「音樂老師」。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補習班當行政助理。裡面有個叫阿宏的小男孩,國一,常常在櫃檯前混時間。他不寫作業、不回家,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臉。我那時年輕氣盛,常常覺得他真的欠罵。
直到有一天,他拿著一罐沒開的飲料送我,硬梆梆地說:「這個,給妳。那天妳幫我擋掉老師,我媽沒罵我,謝啦。」
他沒說「謝謝」,只說「謝啦」,但我那一刻真的有點鼻酸。我才知道,那些叛逆與冷漠背後,其實是一點點溫柔在努力求生。
我開始多問他一些話,關心他最近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吃早餐。他從不正面回答,但漸漸會在我下班時說一句:「走了喔,妳也早點回去。」
我想,如果他當年遇見一個像《放牛班的春天》裡的克萊門特老師那樣的人,也許人生會少一點摸黑的摸索。
說到這裡,我想起自己高三那年。
我不是什麼會考第一名的學生,但也不是壞學生。只是有點安靜,有點邊緣。補習班老師總會記得台上那幾個常發問的孩子,卻不太記得我。
直到有一天寫作文的時候,我亂寫一篇關於我家的故事。沒想到老師看完之後叫我去辦公室。
我以為我要被罵,但他只是說:「妳的文字很乾淨,很有畫面。妳有寫作的天分,要不要考慮試試看傳播系?」
那天之後,我第一次認真思考,原來我可以不是那種永遠坐在角落、沒人注意的孩子。我也有光。
就像《放牛班的春天》裡的皮皮諾,一直被當作麻煩,但他是唯一記得老師的溫柔的人。他用一輩子去記得那個把自己當人看的大人。
電影後半段,有個鏡頭是老師被學生們偷偷留下的合唱送別。那個瞬間,我哭了。
因為我想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
那時我二十七歲,和交往四年的男朋友分手。他是個溫和的人,但我們的人生速度不一樣。他想結婚,我想換工作;他想穩定,我想冒險。
我們沒有誰做錯什麼,卻也沒能走下去。
最後他說:「我不是不愛妳,我只是愛不起妳這樣的生活了。」
我後來常想,或許我就是那個太想飛、不想被框住的孩子。但他是那個曾經為我搭帳篷、陪我去看星星的人。就像電影裡那些孩子,後來或許長大、離開、忘記了歌詞,卻永遠不會忘記曾有人願意站在他們身邊,用音樂包住那段年少的疼。
《放牛班的春天》有個很打動我的地方,是它從來不強迫你要完美。不要求你考第一,不期待你改頭換面,只是靜靜地說:「我知道你在痛,我會等你慢慢走出來。」
我曾有一段時間對未來完全沒方向,剛換工作,租的房子漏水,家人又突然病倒。那時每天回家,我都不敢洗澡,怕水太冷、怕情緒潰堤。
是某個週末,我重看了這部片。當那群孩子在老師的指揮下合唱時,我突然覺得,我不是唯一迷惘的人。這世界上有人比我更痛苦,卻依然選擇溫柔地唱歌。
這世界太多聲音告訴你要堅強、要成功,但很少人提醒你:「哭沒關係,怕也沒關係,只要你還想走,就值得被支持。」
後來我遇見了一位朋友,一個在醫院工作的社工。她每天面對的,是那些生命即將熄滅的人。
我問她:「這樣不會很難過嗎?」
她笑笑說:「會啊。但我只是盡力陪他們最後一段路,有時候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坐在那裡聽他講話,他就會很安心。」
那一刻我明白,《放牛班的春天》想說的不只是教育,不只是音樂,它說的是——陪伴,是無聲的照亮,是那些願意坐在黑夜裡等你睜開眼的人。
電影結尾,孩子們長大了,老師也離開了學校。那些歌,那些日子,好像被時間帶走了,但皮皮諾記得。
我們也都在長大,也都在離開。曾經的老師、朋友、愛人、傷口、夢想,也許不會再見,也許已經改變,但那些真心的片刻,像歌曲一樣,會在某天悄悄響起。
也許是你走在街頭突然聽見某首老歌,或是在某個下雨的傍晚,想起某句話。那時你會知道,你沒有白走那些路。
就像這部電影,沒有人想它會改變什麼。但它悄悄做到了。
如果你問我,《放牛班的春天》到底好在哪?
我想說,它好在它不需要說太多,就讓你想到你自己。
那些被誤解、被忽略、被錯待的時光;那些勇敢、被鼓勵、被記得的瞬間。
它讓我想起我的國中、我高三的作文老師、補習班的小孩、失敗的感情、迷惘的自己,還有那群永遠唱著歌的孩子。
這些聲音,不會消失。
它們會留在你心裡,在你需要的時候唱起來。提醒你——
你值得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