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裡或許都有一段被遺忘的旋律,一段曾經只屬於自己的樂章,在某個低谷或轉彎處,突然被喚醒,而你才發現,那不是誰的故事,那是你自己曾經的聲音。《戰地琴人》對我而言,就是這樣一部電影。不是一開始就震撼我、感動我,甚至在初看時,我對它的情節幾乎沒有多餘的感覺——它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深夜裡的一首鋼琴曲,無聲卻清晰。
我記得是在某個週末的午後,看完這部片的我走進廚房,手裡握著冷掉的咖啡,陽光正好落在窗台上,而我卻突然止不住流淚。那不是電影裡特定哪一幕觸動我,而是那種靜默之中壓抑太久的東西,突然在日常裡洩了洪。不是災難,不是爆炸,而是一種幾乎難以形容的「存活感」——你經歷過什麼,你還活著,你甚至還記得怎麼彈琴。
我曾經在一段人生的冬季裡,徹底忘了自己愛過什麼。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吃飯、刷牙、睡覺,一切都像按表操課,但我卻沒有在任何一個時刻,真正「活著」。朋友打電話來,我敷衍地應對;媽媽傳訊息問我吃了沒,我總是回一句「還沒,等下吃」,然後就沒有下文。我的生活是靜止的,但那種靜止不是平靜,是一種「冰封」。
就是在那樣的時候,我再次看了《戰地琴人》。主角斯畢曼在瓦礫堆中倖存,他不是因為反抗,不是因為奮鬥,而只是因為他不肯讓自己忘記音樂。哪怕只是一架破爛鋼琴,哪怕是在一間隨時會塌的破屋裡,他都要把手指放上鍵盤。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活著並不是繼續呼吸,而是你還記得你是誰。
那個夜晚我找出了高中時彈過的簡譜,一邊哭一邊在電腦鍵盤上「彈」著。當然沒聲音,也沒有節奏,但那是我第一次,重新覺得自己的心跳回來了。不是因為我突然有勇氣面對現實,也不是因為我有了解答,而是因為我知道,我不能放棄那個曾經會為一首歌落淚的自己。
《戰地琴人》裡有許多場景不是用言語去講,而是用沈默去體現。例如那一段他餓得發瘋,在垃圾桶裡找食物,然後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在彈鋼琴,他走過去,靠在牆邊,那一刻他不是戰爭中的難民,也不是亡命天涯的猶太人,他只是個音樂家,被音樂再次喚醒了尊嚴。那種感覺我懂。人生有時候不就是這樣嗎?我們不是靠答案活下來的,是靠一點點「記得」撐住的。
記得你曾經愛上閱讀,記得你曾經想寫小說,記得你曾經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記得你曾經愛過某個人愛得不顧一切。那些記得,不是遺憾,而是你在無數日常中,偷偷藏起來的一小塊鑽石,平常看起來微不足道,但一到夜裡,就發亮了。
我一直覺得,現代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貧窮,也不是孤單,而是「遺忘」。我們太容易忘了自己是誰,太容易為了生活而成為一具會動的軀殼。我也曾這樣過。下班回家後,坐在沙發上發呆,看著手機裡別人的生活光鮮亮麗,而自己的每一天像重播機一樣一樣過。但那天晚上,我重新打開了鋼琴APP,選了最簡單的「月光奏鳴曲」,在手機上練習,手指僵硬、節奏錯亂,但我笑了。那一刻我不是一個失落的大人,而是十七歲的我,在音樂教室裡偷偷練琴的我。
我們都不是完美的倖存者。有時候我們逃避了、沮喪了、失敗了,甚至躲進自己建的防空洞裡好多年。但就像《戰地琴人》裡的主角一樣,我們終將有一天會再次聽見自己的聲音。哪怕是一段早就忘記的旋律,哪怕只是自己輕輕哼出來的歌。只要我們還記得自己曾經熱愛過,那就足以撐過所有黑暗。
我很想把這部電影推薦給每個在生命裡「冷靜過頭」的人。你不需要立刻振作起來,也不需要假裝一切都很好。你只需要給自己一點點時間、一點點空間,讓你曾經的熱情、曾經的愛、曾經的那個你,慢慢復甦。就像電影最後那樣,即使戰爭還沒結束,主角也還沒完全走出陰影,但他已經能再次坐在鋼琴前,彈奏他自己的人生。
我想,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