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打開《我們與惡的距離II》,我都會忍不住想起幾年前第一次看《我們與惡的距離》的那個晚上。那時候我正經歷一段職涯上的低潮,新聞裡充斥著社會案件與紛擾,而這部劇就像一面鏡子,把我們不願正視卻又無法忽略的社會現實赤裸裸地攤在面前。六年後,《我們與惡的距離II》回來了,它不再只是關於一場隨機殺人事件的討論,而是用更寬廣的視角、更多樣的角色與議題,帶我們重新審視所謂「惡」的本質,以及我們與「惡」的距離究竟有多遠。
我是在一個深夜點開第一集的。燈光微弱,窗外的風輕輕吹著,貓在沙發上蜷成一團。劇一開始的那場縱火場面震撼得讓我倒吸一口氣——火光、尖叫、混亂,那不是戲劇效果,而像是我曾在新聞畫面中見過太多次的即視感。然後馬亦森登場,一位失去妻兒的精神科醫師,周渝民的眼神空洞得像個走不出黑洞的幽靈。那一瞬間,我想到了一位朋友,他在年輕時失去了父親,是車禍,也是毫無預警的悲劇。他曾跟我說,那之後的每個夜晚,他都在用幻想重建父親還在的畫面,像是在對抗現實的殘酷剝奪。馬亦森就像是那樣的人,身體還活著,但心早就卡在某個燒焦的時間點,動彈不得。
第二集中,我們看到那個叛逆但心碎的男孩羅譽,他才國中,卻像扛著一個世界。我不自覺鼻子一酸。我小學的時候,班上一位同學的爸爸因為刑案被捕,接著他整整一學期都沒說話,哪怕老師點名他都只點頭。後來有一次校外教學,我們迷路了,我問他為什麼不說話,他低聲說:「我說話,大家就知道我是那個人的兒子了。」那句話我永遠忘不了。孩子的傷痛常常被大人忽略,而《我們與惡的距離II》把這些我們習慣略過的角落,鏡頭一一掃過,溫柔卻不退讓。
我特別喜歡高政光這個角色。出身地方派系,卻想當個有理想的立委,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裡我也見過。大學時,我朋友的媽媽是鄉代會主席,他一直對這種地方利益交換深惡痛絕,總說將來絕不涉足政治。但出社會後,他發現如果想改變某些制度,真的不能只是當個理想家。他後來真的考上了市議員助理,雖然每天忙著協調里長、解決水溝、紅單、選民服務,但他說至少他可以一點點地讓選民明白政治不等於黑箱操作。高政光像是這樣的一種人,不完美,但讓人願意期待。
楊貴媚飾演的高張玉敏,簡直是戲精中的女王。那種笑裡藏刀、話中帶刺的長輩形象,讓我想起我阿嬤的姊妹——就是那種走到哪都能應付場面、每個人她都可以聊上三句,但轉過身就能對你的人生下評論的那種人。她們不是壞,只是活太久,看太多,早已學會如何為了活下去先保護自己。我記得有一次,阿嬤帶我去參加她姊姊的喪禮,坐在旁邊時,她低聲對我說:「我們這年紀,都不是為了悲傷才哭,是為了以後別人也來哭我們。」那種感情,像是《我們與惡的距離II》裡地方政治與親情的錯綜結合,複雜又難以解釋。
劇中的場景設計也讓人驚豔,那個虛構的「清雲縣」不僅有醫療資源不足的困境,也有地方派系的糾葛,每個角落都讓人覺得它真實存在。我看完後還去查了有沒有這個地方。劇組在每個細節都下足了功夫,連醫護人員的制服都真實得像我幾年前陪朋友去地方醫院看診時看到的模樣。
而《我們與惡的距離II》最厲害的是,它把這些看似分散的角色——一個精神科醫師、一位國中生、一位政治人物、一個疲憊母親——全都用一條條看不見的金線串起來,就像劇集開場動畫那樣。他們彼此的關聯,或來自血緣,或來自仇恨,或只是來自某個在便利商店擦身而過的瞬間。這讓我想起一次回鄉下參加婚禮,現場親戚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讓我眼花撩亂,但轉念一想,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我們都不是一座孤島,我們的喜怒哀樂總會在別人生命裡投下漣漪。
尤其讓我感觸深的是,這部劇從頭到尾都讓我們面對「精神創傷」這件事。每個角色都有裂痕,有些人選擇掩蓋,有些人選擇對抗,有些人乾脆放棄。劇中對精神病的探討細膩又不居高臨下,這在台劇裡真的太難得。我曾有一位朋友長期跟焦慮症搏鬥,他說最痛苦的不是病症本身,而是別人看他的眼神。有一次他在捷運上突然喘不過氣,旁邊的人不僅沒幫忙,還迅速躲開,就怕他「發瘋」。這讓他整整一週不敢出門。精神疾病在我們社會還是個帶著濃濃偏見的話題,而《我們與惡的距離II》這部劇就是用故事告訴我們:那些你以為的怪異或危險,可能只是別人正努力求生的一種方式。
羅譽這個角色我特別有感。他的無助、他的固執、他的叛逆,讓我想到一個高中時代的同學。那時他總是被老師貼標籤,說他品行不良、常遲到、不寫作業。但有次他請我幫他帶便當,我才知道他媽媽長年臥病在床,爸爸又跑了,他每天凌晨五點起床做早餐、照顧妹妹、洗衣拖地才來上學。他從沒遲到過,他只是不交作業。那天我真的被震懾了,而《我們與惡的距離II》就是這樣的存在,它會打破我們對人和事件的刻板印象,用每一集逼你問自己:你以為你看懂了,但你真的理解他們的處境嗎?
而劇中的男主馬亦森,也許就是整部劇最令人心疼的靈魂。他是一位精神科醫師,但卻救不了自己。這種矛盾與痛苦,讓我想到曾經在輔大醫院見過的一位醫師朋友。他曾跟我說:「我們每天看病人,幫他們找回希望,但我們自己的痛,沒人看得見。」有些傷,是無法用專業治癒的,只能靠時間,也可能永遠都好不了。馬亦森的復仇心,與他對死去家人的思念交織在一起,那種情緒太真實,也太難承受。
看完前兩集後,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單純在看一部戲,而是在參與一場集體創傷的對話。它讓我們看見社會如何對待受害者,也讓我們看見加害者背後的故事,甚至逼我們去面對那個可能存在於自己心裡的陰影。我們都可能在某個時刻,在壓力與崩潰邊緣徘徊,而這部劇像是輕輕握住我們的手,告訴我們:「你不是一個人。」
《我們與惡的距離II》會不會超越前作?我不知道。但我確定,它再次讓我認真思考「共感」這件事。這不只是一齣戲,而是一面鏡子,一封寫給我們這塊土地上每一個心有傷口的人們的信。我們都在這座島上,或傷痕累累,或努力前行,但至少——我們與彼此,從來都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