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點《星際大戰》。
不管你是鐵粉、路人,還是只看過幾張迷因圖,這個宇宙總能在某個瞬間,跟你產生連結。有時是一句「願原力與你同在」,有時是一把光劍點燃的聲音,有時是達斯維達沉重的呼吸聲。對我來說,這部作品不是單純的太空歌劇,它更像是一種文化密碼,隱藏在我們的生活裡,偶爾冒出來,提醒你:世界很大,你的掙扎也許正是一種修行。
前幾天滑手機,看到一張圖片讓我差點把嘴裡的咖啡噴出來。圖片中是唐納川普,前美國總統,但他不是穿著西裝開記者會的模樣,而是一身緊身戰鬥服,肌肉誇張、手握紅光劍、表情堅毅,看起來像是準備要單挑銀河帝國的絕地武士。
圖片下方的文案也非常有戲,寫著:「祝所有人五月四日快樂,包括那些瘋狂的極左派分子,他們正積極試圖將西斯黑暗領主、殺人犯、毒梟首腦、危險罪犯和惡名昭彰的 MS-13 幫派成員帶回我們的星系。你們不是反抗軍——你們才是帝國。願五月四日與你同在。」
當下我真的是傻住,一方面覺得好笑,另一方面又覺得毛骨悚然。
這張圖是由 AI 生成的,並不是川普自己擺拍的。最妙的是,這張圖是由「白宮官方帳號」發出來的。不是支持者自製的迷因,也不是網友惡搞,而是來自那個應該最嚴謹、最代表國家象徵的官方來源。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這是一種政治操作,一種非常「現代」的方式,用娛樂、用文化符號、用熟悉的語言來包裝政治立場。川普和他的陣營,正在藉由這些符號,告訴支持者:「我們是反抗軍,我們才是站在正義那一邊的。」
而對他們來說,對手就是「帝國」,是控制媒體、操作司法、壓迫人民自由的那一方。
但這其中有一個讓我忍不住笑出來的細節:他手上拿的是紅色光劍。
我表弟傑瑞,是個從小就愛《星戰》的死忠粉。他高中的時候還為了角色扮演做了一整套歐比王的服裝,參加動漫展。我把那張川普絕地圖丟給他看,他三秒後就回我:「這人怎麼會拿紅光劍啊?紅的是西斯欸,是壞人啊!」
這就是好笑又荒謬的地方。當你想用某種文化符號為自己加分時,如果對那個文化本身的語言不夠熟悉,就會出現這種「自打臉」的場面。你想表現正義,卻用了代表黑暗的道具。
可是轉念一想,也許這不是錯誤,而是某種「坦率」。或許,AI 在不經意之間揭露了一種更真實的東西——我們總是自以為站在光的一方,但其實,我們拿著的,是紅色的光劍。
這不是白宮第一次這樣玩 AI 圖像。就在這張絕地川普圖出現的前一天,他們還發了一張把川普合成成教宗的圖片。而這張圖出來的時機,非常敏感,因為教宗方濟各才剛過世沒多久。很多人覺得這樣做不但不敬,還有點踐踏宗教與死亡的底線。
這讓我想到我一個大學同學珍妮。她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那段時間因為教宗的離世情緒很低落。我們那天見面吃飯,我開玩笑提了一句這張 AI 圖,她眼眶立刻紅了。
她說:「我不反對大家用 AI 玩玩圖像娛樂自己,但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重了。那不是漫畫角色,是我們真正的精神領袖,才剛離開人世不到幾週。」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有些人眼中的「有趣」,在別人心裡可能是「傷口」。AI 的世界看似無限,但無限的背後,也藏著無數個我們還沒有建立好規則與界線的領域。
這也是我對 AI 愈來愈矛盾的原因之一。
我自己平常也會用 Midjourney 生成圖片,有時做簡報、有時設計社群圖文,AI 真的讓工作快很多,效果也很驚艷。但漸漸地,我發現自己會忍不住懷疑眼前的一切:這張照片是真的嗎?這段影片是真的嗎?這個新聞是不是哪個帳號搞出來的「假圖真話」?
連我這種每天在網路上打滾、懂一點技術的人都開始迷失,更何況是那些根本不熟悉這些工具的長輩?
像我媽,有一次看到一張新聞圖,是拜登摔倒的照片,她立刻氣憤地說:「你看看,美國這種老頭也能當總統,還不如我們這邊的…」
我看了一眼,說:「媽,那張是假的啊,是人家 PS 的。」
她一臉狐疑:「怎麼可能?電視上都沒播?」
就是這樣。現在的我們,活在一個影像不再等於真實的年代,而這種模糊地帶,恰恰是最容易被操控的地方。
回到川普那張圖,我覺得他們非常聰明地選在「星戰日」這天出手。這個節日原本是粉絲之間的慶典,來自於那句經典台詞「願原力與你同在(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因為諧音的關係,被影迷玩成了「五月四日與你同在(May the 4th be with you)」,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全球影迷的非官方節日。
說到這個,我想起我弟弟。他是個極度內向的男孩,小時候幾乎沒什麼朋友,是《星際大戰》讓他第一次找到歸屬感。他會自己在房間練揮光劍的動作,還試著模仿尤達的語氣說話。有一次學校辦角色扮演活動,他穿著自製的風暴兵裝備站在台上,我媽在台下哭了。
我後來問她:「你怎麼哭啦?」
她說:「我從來沒看過他這麼有自信。」
所以我懂「星戰日」對很多人來說不是單純的娛樂,它是某種情感的寄託,是小時候的想像、長大後的共鳴。
而現在,這個象徵被拿來當成政治操作的工具,甚至夾帶著分化、標籤、敵我對立的語言,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更讓我在意的是,「反抗軍 vs 帝國」這樣的敘事結構,其實很容易讓人掉進「非黑即白」的邏輯裡。
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就是好人;你跟我意見不同,就是壞人,甚至是「西斯領主」、「毒梟」、「罪犯」。這種語言其實很危險,因為它把一切複雜的人性、社會背景、制度討論,簡化成二元對立。
我一個高中同學後來成為社工,他常跟我分享他在幫助更生人的故事。有些曾經犯錯的人,其實只是缺乏資源、教育、支持系統,他們在重返社會的過程中努力認真,但總是因為社會的標籤,被迫退回角落。
他說:「我們不是在跟壞人打仗,我們是在努力把破碎的人帶回人群。」
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所以當我看到那則寫著「那些極左派要把毒梟和殺人犯帶回銀河」的文案時,我真的很難不皺眉。不是因為我站在哪一個立場,而是因為我知道,現實中的人性,遠比電影來得複雜許多。
我很喜歡《星際大戰》裡那句話:「The greatest teacher, failure is.」(最大的老師,是失敗。)尤達這句話曾經在我低潮的時候,給我很多力量。
那時我剛換工作,進了一間高壓的科技公司,每天像打仗,做什麼都被挑毛病。有一天我在捷運站崩潰大哭,覺得自己根本不配有夢想。回家後,我打開《最後的絕地武士》,看到魯克面對過去的失敗,尤達出現在他面前,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話。
我當下流淚,覺得自己被看見。
這就是為什麼我那麼在意「文化符號」被怎麼使用。因為對某些人來說,它不是梗圖,不是選舉工具,而是生命裡某一段重要的聲音。
所以我寫下這篇文章,不是為了責備誰,也不是要去論戰,而是想記錄這個時代的一個切片——一張 AI 圖片,背後其實藏著很多我們必須去思考的事情。
我希望我們能夠在享受娛樂、幽默、科技便利的同時,也保有一點敏感度、一點思辨力。
不是每一個說自己是絕地的,就是光明的那一方;不是每一把光劍,都指向正義。
願原力與你同在,也願我們在這個模糊不清的世界裡,還能保有一點清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