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青春是一場突然降臨的暴雨,那麼《藍色大門》就是那把在我懷裡打開又收起的傘。它不喧嘩、不劇烈,卻讓人一看便在心底泛起細小的漣漪。很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那年暑假的午後,天氣悶熱,電風扇在房間角落吱吱作響,我窩在老舊的木椅上,第一次看見孟克柔、林月珍與張士豪的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也沒有慷慨激昂的台詞,但那部電影像是一面鏡子,映出我那些年藏在心裡、沒說出口的疑問與不安。
那是一段模糊的青春時光。我總是覺得自己像孟克柔,不是因為我也喜歡同性,而是那種「不知道自己是誰、喜歡什麼、該怎麼面對世界」的困惑太熟悉了。青春裡的我們,都像走進了別人的劇本,說著不屬於自己的台詞,演著連自己都不懂的戲。那時的我,站在人群裡,大聲笑,努力融入,彷彿只要我不說真話,就不會有人發現我內心的空洞。但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累,像是在用力撐著一個早已裂開的氣球,怕別人看見它破掉的樣子。
我記得高二那年,學校裡流行一種匿名留言板,同學們可以對彼此表白、吐槽、調侃。某天,有人寫了一句:「某某某(就是我)感覺很假。」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不是因為受傷,而是我發現,原來連我拼命維持的假象,在別人眼裡也如此透明。那一夜,我沒睡。我在筆記本上寫了好多話,關於我為什麼總是微笑、為什麼不敢拒絕、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卻裝作沒事。我寫著寫著,突然想起《藍色大門》裡孟克柔望著游泳池的眼神,那是一種躊躇、一種想跳下去卻又怕水太冷的猶豫。
後來我才明白,有些青春裡的痛,不是因為別人不理解,而是我們不敢誠實對待自己。我們太害怕與眾不同,太害怕被標籤,所以寧願否認自己的情感、扭曲自己的喜好,讓自己成為「可以被喜歡的樣子」。而《藍色大門》教會我的是——你可以暫時不知道答案,但你不能一輩子逃避問題。
大學時期,我交了一個男朋友。他溫柔、體貼,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對象」。我也努力成為「好女朋友」:記得他的行程、主動幫他準備便當、在他朋友面前溫順懂事。可是,我卻越來越常發呆,常常在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問自己:「我真的開心嗎?」那段感情像是一套尺寸不合的衣服,看起來體面,穿起來卻總覺得卡卡的。分手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不是對方不好,而是我在關係中,從來沒有留下真正的自己。
當時我又重看了一次《藍色大門》。孟克柔對張士豪說:「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會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那一句話像一道閃電劃過我心頭。原來可以承認「我不知道」,原來可以不急著貼標籤、分類、下定義。人生本來就是混亂的、未定的,而我們有權利誠實地說出:「我還在找。」
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們曾經無話不談,像電影裡的孟克柔和林月珍。可是到了大學,我們漸漸疏遠,不是因為吵架,而是她開始忙著實習、戀愛、準備考研究所,而我還在猶豫人生的下一步。她曾問我:「你怎麼還在原地?」我沒回答她,因為我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們之間沒有衝突,卻有一道看不見的牆,隔著兩種不同節奏的生活。直到後來我們在咖啡店重逢,我才鼓起勇氣說:「我那時候真的很迷惘,走不出來,不是我不努力,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她聽了之後沉默了一下,然後握住我的手,輕輕說:「我懂了。」
有些理解,真的需要時間。有些誠實,也必須等待自己準備好。而《藍色大門》就像是一個溫柔的提醒——我們不需要急著成長,不需要假裝堅強,我們可以允許自己慢慢來,允許自己軟弱、迷路、甚至倒退。
我還記得某一年冬天,我獨自走在淡水的老街上,風很大,海的味道撲面而來。我看著那些一對對手牽手的情侶、玩笑嬉鬧的學生、緩緩行走的老人,突然有一種孤單得想哭的感覺。那不是「沒有人陪」的孤單,而是一種「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孤單。那晚回到家,我打開筆記本,又看了一遍《藍色大門》,看著那些青澀的笑容、那些說不出口的話,眼淚就這樣靜靜流下來。
後來我開始寫日記,寫下每天的想法、情緒、疑問。我試著不評判自己,只是誠實記錄。有時候寫著寫著會覺得可笑,怎麼這麼多小事都能讓我心煩?但也因為這樣,我漸漸看見自己心裡真正的樣子。有些情緒原來不是無理取鬧,而是長期壓抑的吶喊。有些想法不是荒謬,而是還沒找到出口的種子。
我現在回想青春時期,已不再像以前那樣覺得痛苦或後悔。相反地,我感激那些迷惘與掙扎。因為正是它們,讓我懂得尊重每一個還在尋找的人,也讓我在面對別人的故事時,多了幾分溫柔與耐心。那些曾經以為「我這樣是不是不正常」的時刻,如今看來,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完美,但真實。
電影結尾,張士豪在大雨中騎著腳踏車大聲喊:「我叫張士豪,今年十七歲,我喜歡一個女生,她有一點怪怪的,可是我很喜歡她。」那一幕我每次看都想哭,不是因為他說出了愛情,而是因為他終於說出了「自己」。青春的意義,或許就在於我們終於學會不怕承認自己是誰。
《藍色大門》對我來說,不只是一部電影,它像是一封寫給年少自己的情書,也是一面提醒我別再隱藏的鏡子。它教會我,與其扮演一個看起來完美的人,不如學會接受一個還在學習、還在摸索的自己。
因為那樣的我們,才是真實的、溫柔的、有力量的。
——寫給每一個還在找門的人。